第二章

    “迟到，十秒。”说话的男人身材像个不倒翁，他站在工作人员专用通道的门口，一边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一边用手里卷起来的宣传单，敲打着面前的人。他是这场演出的投资方，看着财大气粗的样子，实际却是个压榨员工的吸血虫，私底下员工们都叫他水蛭。

    周也棠默默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准备接受水蛭的敲打和辱骂。

    “请问，谁是这场演出的小丑扮演者？我们需要她们尽快装扮，准备暖场工作。”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指了指这些人，用蹩脚的中文询问着水蛭。

    水蛭抬眼一瞅，立刻换了一副笑眯眯的嘴脸，毕竟外国人才是帮他赚钱的主子。他紧了紧牙关，似笑非笑，用一种古怪的语调询问着排着队的人，“还不麻溜站出来。”

    周也棠和身前的几个女生举了举手，微低着头从队伍里走出来。

    “赶快去准备啊，等谁呢？”水蛭皱了皱眉头，语气加重地问道，“真是群不专业的蠢货。”

    几个人便从水蛭的身侧走进了棚内，周也棠跟在最后，却还是没逃过水蛭的魔爪。“迟到三次，扣你三天的工资！”水蛭说完，便恶狠狠将卷成筒状的宣传单砸在周也棠的头上。

    水蛭大力拍打的动作，撩飞了周也棠头上的大盖帽，她还未发觉，却听见身旁几声惊呼，连水蛭的手都悬在半空，迟迟未放下。

    即使浓密的碎发垂下，挡住了她大半个左脸，却还是能隐约看见，密密麻麻深褐色的疤痕。她看向周围人的面孔，大多数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他们窃窃私语，用目光对她指指点点。一双双眼睛死盯着，像是要将她看穿。

    周也棠伸手将自己的左脸捂住，快步跟上前面的人，还未走几步，就听见水蛭在身后大声喊道：“妆浓点，别吓着我的客人。”

    周也棠顿了顿脚步，她盯着自己的脚面，死咬着嘴唇，痛感似乎可以逼退眼泪。她不能流泪，咸咸的泪流经伤口，会痛得发抖。

    “是。”她眨了眨眼睛，喉头干涩，将大盖帽重新盖上后，才举步向前。她做不到指着无良老板的鼻头，大骂他迂腐贪财，也说不出口“老娘不干了，爱咋咋地”的话，拯救所剩无几的自尊心。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周也棠傻站在化妆间门口，思绪被门内的外国人拉了回来，“comein，你需要快点化妆。”她傻傻地点了点头，才走了进来，选了个角落的位置。这里灯光昏黄，甚至连化妆镜里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你以前画过小丑妆吗？”

    周也棠“嗯”了一声，将盖帽从头上拿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经常化。”她将头发隆好扎起，因为座位并没有人太多注意，便开始按部就班的化妆，动作娴熟没多久整张脸就化好，白得吓人。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化的妆容遮住了她脸上丑陋的疤痕，长相虽算不上出众，但却甜美可人。她扯了扯嘴角想出笑的表情，却因为半张脸被火烧伤了神经，脸上像哭又像笑。

    “也棠别发呆了，我们该上场了。”门外已经打扮好的女人，催促道。

    “马上。”她慌张地拿起大红色的口红，给自己画了一张猩红的嘴巴，将一旁挂着的红鼻头戴上，肆意套起戏服，便匆忙跑出了化妆间。

    周也棠一边疾步走着，一边整理起自己的衣服，却没注意迎面走出来的水蛭，头生生装在了他的胸前，脸上的妆差点蹭在他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周也棠顾不得头顶的痛，弯腰低声道着歉。她本就是个临时工，迟到已经扣了她三天的工资，若是再惹怒老板，她怕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水蛭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打量了几眼周也棠，吧唧了下嘴巴，“上台后，你的位置被换掉了，站在最后面靠近幕布，别走错了。”说完，也未等也棠有任何反应，便绕过她往反方向走去。

    周也棠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暗暗松出一口气。她对于位置这种事情，从不强求。最后面更好，若是动作出了错，也无人察觉。

    她走到后台，却发现小丑已经上场，“红，开始多久了？”她询问着幕布后面负责道具的女人，她算是也棠在这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红看了她一眼，说道：“两分钟。”说完，便从道具箱里掏出五个红球，递给了也棠。

    她一一接过，拿在手里，说道：“还好。”

    “你又怎么惹水蛭那家伙生气了？他可把你位置调在最后面了，根本没人会注意你。”

    “我也不需要别人注意。”

    水蛭所在的投资方，只出了一部分的钱，请了金太阳马戏团里最有名的三个杂技演员，其余的却都是花低价请来冒充填数的。即使极少的钱，却也让圈内人抢到头破血流。听说此次金太阳马戏团对外招收新成员，只有仅仅两个名额。不知是骗人的把戏，还是确有此事。所有杂七杂八的人，都希望能凭借着这个机会表现自己，加入全球赫赫有名的马戏团，往自己身上贴金。

    但周也棠并不在意，她需要的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好了好了，不用替我担心，我该偷摸进去了。”也棠看了一眼身旁略带愁容的红，安慰道。她看准时机，快步走上舞台，跟着音乐的节奏，抛起手中的五个红球，这是她的绝活。

    小丑们的暖场表演，却未带动起台下观众的兴奋情绪。观众们一脸冷漠，没有任何鼓掌和欢呼。动感的音乐，此刻却显得尴尬又突兀。舞台上的小丑们，依旧卖力的耍弄着自己的绝活，前排的小丑，甚至想利用手中的气球，与小孩子们互动。

    小女孩显然对气球充满了好奇心，她刚抬起手准备接过，却被身旁的女人死死拉住，搂在了自己的怀里，“妍妍，别碰！”

    小丑的笑容停在嘴角，他举在前方的手，迟迟未收回。

    “滚！让小丑下去！”

    “下去！下去！”

    ……

    近期发生的谋杀案，已然让他们后怕。残忍的杀人手法，以及那小丑装扮的凶手，深深留在他们的印象里。哪怕是想给他们带来欢笑的小丑演员，都成了可能会发生意外的危险对象。

    舞台上的小丑演员懵了，他们站在原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不知所措。周也棠接住五个红球，往里站了站。水蛭却站在后台，焦急地踱步思考着解决办法，他可不想让观众主子生气，集体退票的事情不能发生。

    “愣着干嘛？等着吃年三十的饺子？还不赶快下来！”水蛭低声催促道。

    舞台下的观众咒骂不断，演员们争抢着跑下后台，原本距离后台最近的周也棠，却被他们推嚷着到了一旁。她倒也不着急，毕竟过道太窄，踩踏事件就容易发生。

    “你怎么还不下去！滚啊！”坐在中间一排的男人，站起身子指着周也棠，“凶手！恶心的小丑！”

    周也棠并未还嘴，只是看了对方一眼，呆站在原地，等着其余的演员都逐一离开舞台。男人似乎被她这样的举动激怒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起手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瓶，便往台上扔，但好在力度不大，只砸在了她的脚边。

    也不知是不是男人的行为激励了周围的人，那些原本只是咒骂的观众，也开始学着男人的样子，将手边能扔的东西，统统扔了过来。

    周也棠紧跟在队伍的最后，却没注意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冲着她的脑袋就要砸下来。只感觉一瞬间有个黑影窜到了她的身侧，吓得她一愣停住了脚。

    “诶哟。”

    石头生生砸在了黑影的后脑勺，他只发出一声轻呼，声音让周也棠觉得熟悉，她抬头一看，微微有些惊讶，问道：“你？”

    颜霄吃痛地揉了揉脑袋，话语中带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还愣着干吗？是想让我被他们砸死吗？”说完，便拉着周也棠跑下了舞台。

    水蛭吩咐完场务清理舞台，又急忙让其他的杂技演员救场，根本顾不上那些被赶下舞台的小丑们。

    颜霄揉着脑袋，上下打量着四周，“原来金太阳马戏团的后台是这样啊。”

    周也棠看了一眼他，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颜霄瞪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傻乐着回道：“没事，只是有点痛。”他一摊开手，周也棠却看见掌心残留着鲜红的血迹。

    “给我看看。”周也棠拉着颜霄的胳膊，微微踮起脚，看向他的后脑勺。石头划开了他的头皮，伤口不深，却流了不少的血，已经染红了他的衣领。

    “你这需要消毒，否则容易感染，跟我来。”周也棠微微皱眉，拽着颜霄便往化妆间走去。颜霄愣了愣，倒也没推脱，任由周也棠拽着，两人一前一后。

    “诶，我去女化妆间合适吗？有没有漂亮的外国小姐姐在里面换衣服啊？”颜霄打趣地调侃道。

    周也棠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嘴巴还能贫，看样子伤得不重，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闭嘴！受伤了，话还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