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姜子牙转世

    我猛地却又不慌不忙地问教室门口走去。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沉稳、这么镇定自若，你就是说坚贞不屈、视死如归也不过分。真的，我敢赌咒！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懂得了深深地懂得了林冲为啥要上梁山而不是别的地方。

    “干啥？你！”章教师，呸，啥老师呀！他见我向讲台走过去显然吓了一跳，却强作镇定地紧盯着我，说。

    哦，是这样的，俺班那间教室有七十多个学生坐得满堂堂的，谁要是想出去非从讲台上绕过去不可。我啥也没说，我啥也不想再说，我还能有啥话可说？我已经无话可说了。我只能继续向讲台走过去。

    “你，想弄啥你？想弄啥你？你敢打我？你敢打教师？你敢打教师？”王八蛋，他终于惊慌意乱、惊恐万状起来。

    你知道他为啥会这样说，这样害怕吗？对你说吧，他是瞎老婆子那类人，光长坏心眼忘了长个头儿；而我虽然不够高大，却还算得上是英武，足以让他在我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又加上我正怒火填膺的，他当然这么说、这么害怕了。后来我想，嘿，教师怕学生。就像猫怕老鼠一样，真是天下奇闻，想起来就要笑死了。

    “打你？你还不配！”我想这样说，可我还是没有说，我根本就不想再说。再说，他也不配听。

    走到教室门口，我站住了，慢慢转过身子看了那王八蛋一眼。你猜咋着？那王八蛋正长出气哩，见我回头看他，又吃了一惊。

    “哼！”这是我离开学校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敢肯定那王八蛋叫我给吓着了，让他连敢咕一声“站住”或者“回来”都不敢。想起这点，我就觉得过瘾，觉得开心，觉得快活。是啊，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谁能不觉得过瘾，不觉得开心，不觉得快活哩。

    唉，我就不明白，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叫我古亚宇跟叫我古梦生对他们有何区别，对他们有何影响，会给他们造成何种损失或浪费，他们为何就不能将心比心哩？

    理解万岁！理解万岁！我现在才深刻地领悟了理解万岁这四个字。理解真是万岁啊！我太需要人家理解了！但是，这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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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来古亚宇我是叫不成了，我只能叫古梦生了。古梦生，古梦生，哎，不是还有个成语叫梦笔生花吗？是的，是的，是有梦笔生花这么个妙不可言的成语，它的大概意思就是形容文章写得好，对就是这个意思，它跟醉生梦死可是有着天壤之别啊！因为它至少包含聪明、勤奋、努力等等这些美好的东西，否则的话你别想写好文章。这也就是说我古某人并不是一个应该倒进垃圾堆的家伙！这么一想我就高兴起来了。尽管我并不想当啥作家，可我还是高兴得不得了。他妈的，想不到我古某人还有时来运转的时候，哈哈哈、哈哈哈，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刚才就跟你说了，我有个毛病，就是一高兴就激动，一激动就忍不住对人家说。现在也是这样。

    我第一个要对说的人是俺奶奶。

    “奶奶，你真伟大，简直是姜子牙转世。”我是说她能未卜先知。哦，我忘了对你说了，俺奶奶是个睁眼瞎，照她的话说就是“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可就是这个文盲竟然能给我一个寓意超凡的名字，还不够伟大吗？我想俺奶奶听了我夸她的话一定会笔得合不拢嘴，虽然她的笑并不那么好看。她的笑不那么好看的原因是她那张老嘴里只有几颗剩下的黑不黑黄不黄很难说清颜色却又舍不得拔掉换上一口新牙的牙了，我见过的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样的，不管老婆儿老头儿。总是说死说活地认为自己的牙好。他们的一张老嘴里总是只有几颗剩下的说不清是黑是黄的却又舍不得拔掉换上一口新牙的牙，而且总是说死说活地相信只有自己的牙才是最好的牙。噢，只除了那些脸朝外的人例外，比如教师、医生或者当官的。

    “你还嫌我受的罪不够呀？”没想到俺奶奶听了我的夸赞生起气来。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摸着头脑也好，摸不着头脑也好，俺奶奶这辈子没少受罪确是真的。她八岁上来古家做小媳妇，做小媳妇本来没有啥，那时候做小媳妇也不是她一个人，多的是。不知道别的小媳妇咋样，反正她这个小媳妇很倒霉。天天都干又脏又重的活，干又脏又重没啥，就是还吃不饱，吃不饱还没啥，就是黑了只能睡锅底门气儿，黑了睡锅底门气儿也没啥，就是半夜里一醒过来说不定脸上正叭着一只又肥又大还吱吱叫唤的老鼠哩，你说吓人不？吓人？没事，习惯了就好了。俺老太爷这样说。俺老太爷这样说了，那就只好这么办。直到现在，每当想起这事儿，俺奶奶还恨得咬牙切齿哩。她说富人就是这个熊样子，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为富不仁。她说划阶级成份那阵子，她就想叫这事抖露出去（——她第二回改成了抖露，这样换来换去的就好像她多有学问似的，但也叫人再讲给别人的时候无所适从。算了，就按她第二回说的我也抖露抖露吧）。她说抖露出去这事俺老太爷就成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了。她说俺老太爷成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保准得挨批挨斗。她说俺老太爷挨了批挨了斗她就能出这口气。她说她真想把这事抖露出去，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俺奶奶说的就差的这一点是她想想不管咋说俺老太爷也是自家人呐，胳膊肘子咋也不能往外拐。她说到这的时候我就很困惑，俺奶奶到底算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哩？难说。——这日子直到俺奶奶十五岁圆了房才算结束。圆了房总该没事了，可是不。事情是俺奶奶总不见怀孕。俺奶奶总不见怀孕，俺老太太坐不住了。十六岁当娘，天下通行，何况俺奶奶都二十出头了哩。其实，俺奶奶比俺老太太更坐不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嘛。于是烧香拜佛，于是四处求医，于是打卦问课，于是请神模子施法，结果仍是老和尚的帽子平不塌。后来一咬牙去了大地方的医院，一检查，不得了，肚子里长了个瘤子，非得开刀不中。俺爷舍不得了，万一有好歹哩。俺奶奶牙一咬，脚一跺，心一横，一句话大闺女摸黑路破上了。你别笑，这是俺奶奶的原话，她每讲到这儿就用这词，她喜欢用这词儿。俺奶奶说起话来就是这么粗鲁，不过倒是很准确、生动、显得别具一格，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世上的人谁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呢。嗯，是的，她就喜欢用这词儿，而且不家一会儿抖露一会儿揭发的换来换去的，却是一成不变，也叫她得意非凡。后来的事也的确叫她得意非凡。她开了刀，三年后就陆续有俺大姑、俺二姑、俺大爷、俺二大爷、俺三姑、俺爸，大有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之概，咋不叫她得意非凡哩。再后来就是苦扒苦挣办完了所有孩子的事，该享几天清福了，俺爷却突然走了。人这一辈子最大的不幸大概要少年丧母、算青年丧夫、中年失子了。可俺奶奶老年守寡照样是大不幸，因为从她第一脚跨进古家大门起俺爷就一直护着她，更何况后来娶了她哩。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嘛。还有少年夫妻老来伴，老来无伴，天塌地陷。俺奶奶现在又跟我讲了一遍。俺奶奶就是这样，她一高兴或者一不高兴就会讲起这些，都快讲一千遍了，我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唉，俺奶奶就是这么烦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头，你还拿她没办法，真的，你真拿她没办法。

    “哎呀，奶奶，我是说你聪明。”等俺奶奶絮叨完了，我说，然后给她解释了一遍。

    “哦，我还兴的你说我是姜子牙的倒霉命哩。”她的意思是说我在诅咒她，我听得出来。

    “不是呀。”

    “不是就中。你要是用诸葛亮比，我不就知道了吗？”俺奶奶仍然不满地说。

    嘿，诸葛亮？诸葛亮管跟姜子牙比吗？姜子牙能前知八百年、后晓八百载，诸葛亮才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这一前一后就差了六百年哩。六百年会发生多少事呀！谁比谁聪明还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再说了，真有本事的人几乎都没啥架子，没本事或本事不大的家伙才架子大的压死人哩。事实上也是这样，我们在骂某人的时候爱说“某某摆不够的臭架子”，与之相反的是我们在夸某人的时候则受说“某某人一点架子也没有”。诸葛亮就弄了个有名的“三顾茅庐”，姜子牙一请就出山了。后来的事也证明姜子牙确实比诸葛亮聪明，不是吗？姜子牙辅佐建立的周朝维持了八百多年，而诸葛亮辅助的大蜀国才支撑了几十年就土崩瓦解了，差远了。还有，老百姓有句话叫“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意思是说诸葛亮的本事不过相当于三个臭皮匠罢了。可是姜子牙哩？“姜太公在此诸神退位！”竟连名字也不叫了，称太公，多尊敬他呀！并且连被人们顶礼膜拜的无所不能的神也得退位，可见他的本事有多大了。我么一比，谁更聪明、谁的本事更大再清楚不过了。可我已经懒得跟俺奶奶解释了，就让她的诸葛亮聪明一回吧。

    哎，你大概猜出我的名字是谁起的了吧？你猜对了，我的名字的确是俺奶奶起的。现在就让我对你说古梦生这名字的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