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夏妩死前的那一刻，还在听着司命天花乱坠地讲着仙界的各种轶闻。

    准确地说，是讲着掌司刑罚的神君苏凤卿的风月。

    司命说，凤卿神君是仙界美男排行榜上首屈一指的神君，每一天，都有数以千计的女仙在神君的昶祭宫前排起长队，等上一整天，只为了能够一睹芳容。据说，那队伍能从神君的昶祭宫宫门口，一直排到南天门。

    司命说着，还伸出手往他们正在飞去的那个方向遥遥地一指，欢快地补充道：“你看，那便是南天门。一会儿我们到了那儿，你就能见到咱们仙界的各位仙子神女们，那真是环肥燕瘦，姿态万千啊！”

    司命不无陶醉地咂咂嘴，夏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便看到云海缭绕间，耸然矗立着气势宏大金光闪闪的南天门，而那门下，似乎确然有个穿着红白相间的裙衫的仙子正腾云向他们飞过来。

    白底红斑的衣服最是难搭，但这衣服穿在那仙子身上，竟也显出了几分袅娜来。夏妩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仙子果然不愧为仙子，品味如此独特，穿着如此风雅！

    可惜隔着太远的距离，夏妩看不清楚那仙子五官，但是想来，也一定是极好看的吧！

    ——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将脖子伸得更长了些，好让自己更清楚地一睹仙子的风采。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

    夏妩不知道那仙子是如何做到瞬间到她跟前的，但是就在她伸长脖子的一瞬间，一双手已经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在这时才看清楚，仙子根本不是穿着一身白底红斑长裙衫——远远望过去的那一身的红斑，是因为她一身白衣上沾满了血污！

    夏妩在惊慌失措间一面抓住掐着她脖子的那一双手，一面转头想向司命求助，身边却哪里还有司命的影子！

    “仙……子……”夏妩哆嗦着喊出这两个字，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虽然有着绝美的容颜，却犹如蛇蝎一般让人感到害怕。

    然而她并没有害怕多久，因为下一刻，她被一掌击中心口，当场毙命。

    死的那一瞬间，夏妩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臭道士骗我！

    夏妩的人生中有两个十分重要的转机，第一个转机出现在她八岁那年。

    她原本是个将门之女，八岁那年，她母亲重病，寻遍帝都名医都不得治，宫中的太医也对此束手无策。就在老将军都决定放弃的时候，府上突然来了位老道士，不出半月便轻易治好了将军夫人的病。

    老道士治好了将军夫人不说，临走时还给夏妩算了一卦，说她仙缘极佳，若是多行善事，德时，必能飞升成仙。

    老将军对道士的话深信不疑。于是，夏妩做好事一做就是十二年，终于在她二十岁这一年，出现了人生中的第二个转机，行满三千德，一升成仙，中天文昌司命神君笑吟吟地迎她过南天门，列入仙班。

    这原本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夏妩还未飞升时，便总是忍不住幻想她成仙以后的生活——那必然是每日清晨听着卯日星君太阳车上铃铛的叮咚脆响声醒来，然后餐风饮，闲卧云端望尽人间百态，到了夜里，便又在夜游神的吟唱之中……打着叶子牌，从此朝朝暮暮，寿与天齐！

    可是谁知道，她连南天门都还没有到，就被一个素未谋面的蛇蝎美人给……一掌打死了！

    所以老道士为什么不告诉她——她是仙缘极佳，但是还没有成仙，就会被美人给杀死？

    所以她成仙是为了什么？为了死吗？

    夏妩不甘心地想，老天这是在玩弄她！她不服！

    “嗯——”

    “嗯——”

    夏妩在混沌之中，似乎听到了婴儿甜糯叫唤声，一声声喊得她只觉得心都要化了，她下意识地便伸手一捞，果然就抱到了一个肉团。

    果然是个小娃娃啊！夏妩得意地弯起了嘴角，忍不住又揉了揉怀里的肉团子。

    揉一揉，再揉一揉……等等！为什么这个肉团毛茸茸的？谁家娃娃会长这么多毛？

    夏妩蓦地清醒过来，甫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带着巨大黑眼圈的圆眼睛，还有……一条的、正要往她脸上舔的舌头！

    “啊——”受到了极大惊吓的夏妩一扬手，就见到一只黑白相间的肉团子飞了出去，落到离她两步远的地上，落地时，还哼哼着叫了两声。

    那叫声细细软软的，正是她方才闭着眼睛时听到的婴儿的叫唤声。

    夏妩初升仙界便遭遇了这么多变故，这会儿哪怕眼前的团子看起来十分无害，她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只是瞪大着眼睛紧紧盯着它，一眨也不敢眨，似乎生怕自己一眨眼就再一次被人掐住脖子。

    但是夏妩瞪着团子看了半天，也没见人家有什么动作，反倒是晃着短腿哼哼。

    许久之后，夏妩终于鼓起了勇气慢慢地挪过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黑白团子才发现，它原来受了伤，肚子上的白毛上，沾着点点的血渍——

    想来，它方才不停地哼哼，大概是因为受了伤很不舒服吧。

    夏妩做凡人时做了十二年的好事，早就练就了一颗帮助弱小的善良之心，加之她方才还把人家团子一掌拍了出去，此刻觉得十分愧疚，几乎不带半点犹豫地就捞起团子抱到了怀里。她揉了揉团子的脑袋，认真地望着它漆黑的圆眼睛，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小团子，姐姐一定治好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完那句话的一瞬间，团子的一张大圆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然而夏妩并没有什么心思去在意这个细节，她一醒来便被这个黑白肉团子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倒忘了去看她此刻身处何处。

    夏妩这才发现，她身处在一片竹林之中，周围皆是郁郁葱葱的翠竹，有阳光溜过竹叶间落到地上，映下了了一地的斑驳碎汞。

    夏妩望着四周的翠竹，久久不能回神，愣了半晌，揉着团子的圆脸独自喃喃：“荒谬……这些事都太荒谬了！”

    原本她作为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子，却还没到南天门就被人一掌拍落下仙界，这就已经十分不合理了，更不合理的是，她那时死的感觉十分清晰，从那么高的天上摔下来竟然还没有死！

    夏妩抱着团子活动了一番筋骨——她确实没有死，不但没有死，而且一点痛的感觉都没有！

    夏妩盘腿思虑了许久，在某一个瞬间忽然灵光乍现，恍然大悟——难道说是成仙之后的她，已得金身，打不死也摔不伤了？

    果然成了仙就是这么好啊！

    至于那个伤她的蛇蝎美人，夏妩想了许久，却很是想不通——她为人时便一团和气，常行善事，哪怕曾经不小心有过无心之过，那对象也应当是凡人啊！她出入仙界，大门都没走进去，先前更是从未见过那人，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会让她在初次见面时就对自己痛下杀手。

    难道说……仙界的人眼神都不好使？

    可若真是这样，她她她她……她也太冤了吧！

    不可能，当时那样近的距离，那人眼中的凶狠和杀意让她如今想来都觉得心惊胆战，那绝不是认错人了。

    夏妩晃着脑袋把这个不切实际的猜测甩走，却始终想不出她同那人会有何仇怨。

    但是夏妩就是这么个人，想不通的事，她想过半炷香的时间，若是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便会果断放弃。

    所以，在不断地蹂躏着肉团子半炷香时间之后，夏妩果断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

    毕竟她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这会儿发现自己还活着，已经有一种捡到了一条命的幸福感了——

    她既未死，那曾经梦境中的瑶台阆苑、鸿衣羽裳都仍是属于她的！

    如此一想，夏妩顿时觉得灵台一片清明，清风自徐来，烦恼去无踪！

    夏妩仰头大笑三声，再看看怀里的黑白肉团子，只觉得心情大好，又忍不住揉了揉它的脸，轻快道：“走，小可爱，姐姐带你找兽医去！”

    团子一脸嫌弃地拍开她的手，夏妩也并不介意，反而兀自乐呵呵地抱着它找出路去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夏妩看着眼前那棵一下午出现了无数次的同一株竹子，腾出一只手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揣着气看了看怀里的肉团子：“哈哈小可爱，你有点重哦！”

    回答她的肉团子毫不留情地挥舞着的肉爪。夏妩侧头躲了过去，笑得满脸慈爱地薅了一把肉团子的脑袋，亲切地笑道：“吼，你的脾气还不小！”

    肉团子哼哼两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肉球，没再理她。

    最开始的时候，肉团子的内心是拒绝的。这个女人来路不明，还神经兮兮，一见面就打了它一拳，还上上下下把他轻薄了个遍，简直同变态没什么两样。它挣扎着，趁着夏妩没有注意，几次挥着肉爪子想偷袭她，可惜它手短，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到最后约莫是终于发现了夏妩并没有恶意，于是终于放弃了反抗，认命地缩在了她的怀里，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子，到最后竟然就慢慢地睡了过去。

    肉团子迷迷糊糊睡了很久才兜兜转转醒来，还未睁开眼就听到一个声音在一旁不停地念叨：“哎呀这个林子有毒，怎么走了大半天走不出去的！现在天都黑了，我该怎么辨别东南西北啊？啊！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片竹林啊！我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成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为了来这里迷路么？”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是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大声吼道，“这就是天妒红颜啊！”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肉团子终于忍不住肉身一颤，睁开了眼。

    果然就见到，他们依旧身处在那片竹林之中，与白日里不同的是……现在天黑了。

    而夏妩，正背对着团子坐在旁边，一面薅着地上的草，一面仍在小声地念叨着“天妒红颜”，念到最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不屑的、轻蔑的声音道：“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