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毕业

    冬日暖阳的午后，六层楼宿舍的顶层，604房间。

    房间不大，七八平方米摆下了四张上下铺铁床。窗户的楹栏已经锈迹斑驳，玻璃倒被擦拭得纤尘不染，总是让人误解为这屋子根本没按上窗玻璃。

    屋子本身偏小，被床架、桌椅占去了大部分空间，余下的空地略显局促，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丝毫不见普通男生宿舍的杂乱不堪。

    一桌的菜肴，肉食占了大部分，一箱啤酒俨然所剩无几。三位大男生，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三个都是老朋友了，高个子的叫李冕，黑脸的叫宋贝宁，矮个子的叫易玲珑。

    谁也不知道H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人力06班三十余人里，就这三个玩得最好。就连三人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者说，是欲说还休而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抽着易玲珑兜里的孟菲斯，宋贝宁发话了：“我们入学时是在冬天，毕业时依然在冬天，学校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什么才这么安排的？比如，‘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之类的？”

    李冕拽了一只鸡腿塞进了宋贝宁嘴里塞住他的话茬道：“瞧你，喝酒就喝酒呗，还发表那么多感慨？你当你是易玲珑做文艺青年啊？”

    宋贝宁撕扯着鸡腿吃得津津有味，易玲珑却在一边哭笑不得：“我怎么着你啦老徐，老是拿我开涮。今儿个第几次了？”

    “哈哈！你活该呗！”李冕给易玲珑夹了一块粉蒸排骨道，“你自己想，咱们好不容易吃一顿散伙饭，你一顿酒下来翻了几次手机？搞对象那？也没听你说起过；家里人催你啊？大中午的喝酒，你家里人也不会放心不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易玲珑不禁沉思。良久才开口道：“是为了个女人，但绝非女朋友。”

    宋贝宁拍了拍李冕道：“行了行了，人花季少男总有一点小秘密的。咱局外人就别多打听了。说说以后想干什么吧！”

    李冕举杯和易玲珑碰了一下道：“先前我不是已经都说过了？我以前是学数控的，现在某家汽车配件厂叫我去呢！开的条件都不错，养活自己和女朋友是足够了。大熊你呢？”

    宋贝宁笑了：“我最想干的就是找机会打你一顿，让你还敢叫我大熊！”可不是？入学伊始宋贝宁便被同学们戏称为大熊，因为人高马大皮肤黝黑，酷似东北的大黑熊。李冕曾经戏称，宋贝宁也一定和黑熊一样，生命力顽强，啥厉害人物都打不倒他。

    “做大熊也没什么不好的。观音菩萨的护院卫士就是黑熊怪，照样能修成正果。”易玲珑在旁边插话道。李冕笑着朝他竖了竖大拇指，宋贝宁则在一边干瞪眼。

    “那么，说说你吧老易。”李冕喝下了杯子里的酒道，“知道你爱写书，以后八成相当个作家是吧？”

    易玲珑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很久都没有说话。宋贝宁与李冕都以为他无话可说时，才听见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来：“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先从混饱肚子开始吧！”

    那一顿只有三人参加的散伙饭并不像是普遍认识上的集体活动。总是听说某某班级在毕业以前全班人马集体出动组织了一顿大型活动，仿佛这才有散伙饭的霸气。结果呢？各种失态、各种醉酒，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李冕的某个QQ群里的朋友就曾经跟朋友们吹嘘过，他们班级一起吃散伙饭时，有个男同学当着全班同学、老师以及对方男朋友的面向心仪的女孩表白，显然是酒后失态的愚蠢举动。但那一次活动全体人员都很淡定，除了极个别学生喝得实在太多了，第二天还在QQ群里嚷嚷，讨教治疗酒后反应的妙招：“丫的，喝得太多了，到现在还头疼、想吐、想吃酸的东西！”

    易玲珑二零零六年大学专科毕业以后，参加了成人高考，报考的是H大学继续教育学院的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一向独来独往的易玲珑居然也能交上朋友，在旁人眼里倒是个不小的奇迹。外人总是觉得这个总是躲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小伙子不爱热闹，自然不会有什么朋友的。只有李冕才知道，这个家伙外表看起来很闷，内心很骚。在死党面前往往会沦为话痨，还时不时地从网上背一些稀奇古怪的荤段子来讲给朋友们听，让身边人不禁为之大跌眼镜：“呀！这还是我们所熟悉的易玲珑么？”

    不管别人是怎么评价的，反正李冕和宋贝宁一直和易玲珑玩得如胶似漆。说是铁三角也好，说是三剑客也罢，短短两年的光阴就在这哭着笑着热闹着的一场场人生经历里悄然度过了。时间给三人留下了什么印迹？只有各自心里最明白。

    易玲珑父亲在继续教育学院里当差。当天晚上这小子几乎是被老爷子拽着回家的，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三点总共喝下了四瓶啤酒，对易玲珑来说属于突破个人历史最好成绩了，但是回家以后几乎什么都吃不下了，晚饭只对付了四个馄饨。李冕与宋贝宁有心送他回家，却被易玲珑的老爹易峰拦了下来：“这小子就交给我吧，我知道他喝醉了酒该怎么伺候。”闹得徐、宋二人不禁汗颜：“啊？这么有经验？难道易玲珑总是喝醉酒要老爹照顾么？”但既然易峰这么说，两人也只有退去了。

    坐在那间破旧的学生宿舍里，李冕好不容易才回过神来。依稀记得前几天刚刚得到老师的批准可以打印论文并装订成册了。接下来就是论文答辩、毕业典礼，领取毕业证书。这段日子属于毕业前的垃圾时间了。

    打开电脑登录了QQ，发现易玲珑也在线。轰炸了他好几句话他才有反应：“干嘛呢？我正做简历呢！这个周末去参加招聘会。”

    “咋的啦？那么急就想把自己卖了？”徐勉打趣道，“论文打印了吗？”

    “嗯，完成了。副本也保存了刻录盘打算申请优秀论文。只是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还没到手，没法作为简历的附件，竞争力偏弱。本周末的招聘会本人不抱乐观态度。”易玲珑道。

    “嘿！速度很快嘛！啥事都赶在我前头了！”李冕道。

    “嘿嘿！”易玲珑坏笑了一下便不再有反应。殊不知，这两天易玲珑是饱受了老爹的责骂才变得如此精明强干。若是像徐勉这样住校，和室友们成天嬉笑打闹，没准比他们还要颓废，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些什么。

    方才前去打印论文的路上，顺便把借阅了图书馆的参考资料给还了过去。不可否认，自己屈居于成人教育这一非正规学历无非是为了混一个本科文聘而已。原先选择的数控专业并不冷门，凭他的能力就业也很容易，但家里人一再推荐自己多读点书，李冕也打算趁着三十岁以前给自己多一点求学的机会。

    在图书馆借阅室门前排着长队，一边想着心事，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李冕一惊，不禁扭头喝道：“谁啊？”身后那个身材浑圆的胖子一脸坏笑地看着他道：“怎么啊，心里承受能力变弱了嘛！被我拍了一下就惊着了？”

    来者是同宿舍的欧阳振天，手里的塑料袋里装着一摞参考资料，显然也是来归还书籍的。这位相处了两年的朋友长相颇为喜感――尽管身材胖乎乎的，全身上下倒也胖得极为一致。同班同学总是背地里开玩笑，说他是充气过了头的充气娃娃，若是充了氢气没准还能牵一根绳把他放在半空中牵着走。他身边那一位身材娇小的眼镜妹妹叫程璐璐。早就听说欧阳振天正在追求这位攻读法律学院硕士研究生的才女，不知这会儿是得手了？还是只充当美女身边的马仔负责打理杂务？

    “今儿个就你一个人来？”欧阳振天不禁问道，“你家亲爱的易玲珑呢？”李冕与易玲珑在高中时期便是同校同班同学，所以在旁人看来他们俩能“出双入对”关系那么好也是必然的。在欧阳振天眼里，李冕出来可以落下其他人，却不可能落下易玲珑，尽管李冕有女朋友。

    “他在家呢！前两天因为拉他一起喝酒，这小子被爸妈关了禁闭，估计这会儿还在面壁思过呢！”李冕同样嬉皮笑脸地说道，“也挺可惜的，那么有才华的大小伙子，却被家里人管得畏首畏尾，啥都不敢做，将来又怎能成得了大器？”

    “咳！别管别人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欧阳振天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还记得那一天他请我们喝酒的事情吧？那天他家里人又是什么反应？你我都是当事人。”

    “这个当然记得了……学院高管子弟能跟我们一起玩，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事情。”李冕也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

    易玲珑属于本校教职工子女的事情，是在专升本第一个学期开学半年以后才从班主任的口中流露出来的消息。为此李冕还半带嗔怪地跟他说道：“你老爹是继续教育学院的党委书记？怎么不早告诉我呀？做朋友不带这样的，一点都不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