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红尘娘（4）

    “安史之乱……”白鹿心里一紧，“我记得在安史之乱中，洛阳城被屠了两次。”

    《资治通鉴》第二百二十卷记载：“初，上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这一段所记载的便是安史之乱。公元757年九月二日，唐肃宗为了平乱，竟找回纥借兵，并向回纥允诺出可怕的条件：长安时，土地子民归大唐，所有美女和财产，任凭回纥烧杀和掳掠。然而当长安真的被后，东都洛阳还在叛军手里，洛阳百姓若是见长安被屠，很有可能为了自保，转而帮叛军守城。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太子李豫希望回纥叶护能在洛阳之后再掳长安。

    次月，回纥便从安禄山之子安庆绪手中夺回了洛阳，但是洛阳却因此成为了长安城的替代品，被回纥纵兵大掠，死者不计其数。

    至此，七星龙渊所制造的走马灯已经到了尽头，红尘十三后面的记忆开始模糊不清。在回忆的尽头，穆雨微的耳畔仍回荡着无数凄厉的惨叫，绝望中夹杂着愤怒的哀嚎声不绝于耳，她依稀可以看见一棵被焚得劈啪作响的老树，以及在火焰中化为灰烬的、鲜红似血的平安结。

    被编进平安结的数百个日夜和声声祈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化作了愚蠢王权的牺牲品。

    那截红纱能带给穆雨微的回忆到此为止，穆雨微不知道在安禄山攻入洛阳后，十三娘带着苏红经历了什么，更无法知道在回纥肆意掠夺洛阳时，她们二人身在何处、是否平安。在走马灯的尽头，穆雨微能感受到的只有无尽的怒意和恶意，尽管只承受了一瞬间，也足以让她窒息。

    讲完这段残缺不全的回忆后，整个真理部都沉寂了。

    沉默良久，白鹿率先开口问道：“你是怎么认识这只的？”

    “见到她时，我才八岁。”穆雨微回忆道。

    穆雨微八岁时，穆知秋已经去世两年了。因为能看见，弱小的穆雨微常常被折磨，她有时会说一些让人觉得晦气的话，这导致所有的邻居都非常厌恶她，甚至断绝与她家的来往。遇到红尘十三之前的一天，小穆雨微刚刚搬完第十次家。

    那天，红尘十三也是像今天这样端着一柄红玉烟杆、浑身缭绕着媚人的红纱，着轻盈的步子向穆雨微走来，只说了一句话：“你这小丫头，怪有意思的。”

    随后的一千多个夜里，穆雨微每晚都能在梦里见到这个一身红纱的白发女，无论穆雨微怎么躲怎么逃，都无法从红尘十三所创造的噩梦中解出来。那些梦都无比的真实，有的能将穆雨微的愤怒发到极致，有的却又让她在梦里变得极度贪婪……无数个噩梦如同人生百态，在梦里，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有的时候穆雨微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几年的痛苦生活，可当她醒来时，自己却只睡了几个小时而已，的泪痕都还没干。

    红尘十三出现的那几年，穆雨微的格变得越来越阴暗，但为了避免父母再因为自己的能力而被牵连，穆雨微开始封闭自己的内心，并且学会了如何将自己的负面情绪压抑到极致。她开始在原本应该天真烂漫的年纪里去佯装笑容、隐藏自我。

    于是，她终于磨平了所有的棱角，让自己的情绪变成了一个完美的球体——明明吹弹可破，却还要假装固若金汤的球体。在那之后，无论是，还是人，都再没能伤得了她。

    于人，她是空气一般不起眼的存在；于，她的每一种都散发着极强的力，但正因为她能够极度地隐和压抑自己的心绪，反而无法从她身上夺走任何一种。

    曾经那个被折磨、被人唾弃的女孩，在红尘十三般的折磨下，终于变成了一只内心上锁的怪物。

    “红尘十三走后，我再也没有做过梦，一次也没有。”

    “可她为什么这么做啊？”白鹿不解地问道，“因为十三娘的事而产生了心理扭曲？以折磨人为乐趣？”

    穆雨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她的这段回忆太久远，也太不完整。”

    就在白鹿和穆雨微各自陷入了沉思之时，钟离忽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架前取出《崇真录》翻到《人异篇》，找到了描写红尘娘的那几页。看到“虽通人之情，但未能分辨其善恶”几个字时，钟离那一贯冷漠的目光忽然了几分。

    见钟离去查阅录，白鹿试探地问道：“部长，要追她吗？红尘十三是千年大，说不定会知道天师火案的线索。”

    钟离将录一合，平静地将其放回了原处。

    “不必。”

    ***

    今夜一过，就是一年一度的清明节了。

    红尘十三坐在天师寺中最高的屋脊上，望着空中的皎月，将烟杆搁在间，深深吸了一口，那烟草在夜中猛地红了一下，随即又淡了下去。红尘十三吐出一口烟雾，看着它被晚风吹得不成模样，进了鸦青的夜里。

    “七星龙渊……真是有意思。”红尘十三长舒一口气，轻轻一笑，“他们三人更是一个比一个有趣，连我都有些罢不能了呢。”

    远眺去，獐市依旧被无数灯光点缀着，虽已是深夜，但还未到这座城市入睡的时节。

    看着繁华的夜景，红尘十三在雪的琉璃瓦上轻轻磕了磕烟斗，千年前那场洛阳灯会的繁盛之景缓缓浮现在她的记忆中。“细细想来，那时的灯景也不过如此。”红尘十三用指尖绕了绕身前的一抹红纱。

    “盛世繁华在滚滚红尘面前，终究也只是一刹。”

    一阵晚风忽然掠过天师寺，将红尘十三的柔音吹散在夜空中。余音散尽时，屋脊上早已不见那白发女的身影，方才的琉璃瓦上只留下了一阵随风而扬的红尘，在月光下闪闪发亮。